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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鹿教湯溫泉」看日本溫泉文化與森林療癒發展

2023年1月，國科會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季會由國立屏東大學團隊作東，安排於霧臺鄉舉行，第二日在霧臺鄉天竹嶺藥草園走讀和魯凱式山林療癒行程中，見識到魯凱族樂齡長者訓練有素的導覽能力，以及展現部落山林文化特色的身心靈遊程規劃。充分感受到霧臺鄉在八八風災後的重建行動不但推動傳統技能與造林生計發展，也強化以山為家的族人活用傳統文化、山林資源與保育意識的能力，也啟發我對山林療癒（育）活動的興趣。

圖左：天竹嶺內有魯凱族火源聖石，近年週邊正培育中草藥石斛。圖右：魯凱式山林身心靈療癒內容包括：跨火淨身、竹葉拍身除穢、鞦韆祈福、圍舞共樂、離去前撫摸聖石祈求平安。

森林療癒與森林療法

嗣後，透過閱讀得知，近十年來隨著「森林療癒」的風潮興起，臺灣公私有林地陸續發展健康休閒或身心放鬆式森林療癒（育）遊程。一般大眾談及「療癒」一詞，容易產生「治療、治癒」的醫療效果聯想，但實際上這是生活紓壓的手段之一，因此使用詞彙時，其所指涉的定義範疇經常在身心放鬆、強化保健、甚至治癒療效的廣義光譜中遊走。

臺灣自荷蘭時代開始，便自山林取得樟腦、鹿皮、木材與藤材，山林經濟的歷史頗長。但森林療癒一詞的使用可說是2010年代開始，先鋒的林一真博士首先使用「森林益康」來說明一系列有益健康的森林活動設計。森林療癒則是林務局和學者與日本交流後，所普及的用語，某種程度也帶有行銷吸引力的效果。

事實上，中文「療癒」是對應的日語原文包括「癒し」（日語讀為iyashi）和外來語「セラピー」（therapy）的翻譯詞彙；原文指涉透過人事物獲得的心理上的幸福感，是一種釋放壓力或恢復活力的主觀感受，但中文詞則另外藏有治療治癒的意涵。在日本，由醫師針對特定病症進行辨證後所提出的森林式治療手段，另有森林醫學、森林療法（treatment）等詞。但不論是追求主觀休閒保健和幸福感的森林療癒，或是訴求科學證據的醫療療效的森林醫學或森林療法，其在2007-2008年之前，都有一個共通的來源，即1980年代興起的森林浴。

林一真（2016）與廖學誠（2016）曾整理日本森林醫學和森林療癒師發展脈絡，說明日本林野廳自1970年代便思考林業的多元應用，並以信州（長野縣）經驗為基礎，籌劃設立療養用自然林推廣給國民（開放山林概念），讓民眾樂於親近森林的同時也活化山村經濟。1982年日本林野廳廳長秋山智英以俄羅斯學者提出的芬多精健康實證為基礎說明森林浴的保健價值，並將其推廣至全國普羅大眾。「第一屆全國森林浴大會」擇長野縣木曾郡上松町的赤澤療養用自然林（赤沢自然休養林）舉辨，全球以森林浴（green shower/forest bathing）為核心的「人—森」健康新關係自此開啟。

21世紀開始，日本轉向學習德國森林地帶的水療復健文化，慢慢發展以森林為場域，結合運動指導、水療按摩以及物理和職能等復健諮詢，不僅為一般國民或亞健康人士所用，也透過保險給付指定醫療機關提供弱勢者、因戰傷殘、核爆受害者及職業災害受災者的輔助治療。

鹿教湯溫泉文化中的森林浴

從天竹嶺魯凱式的山林祈福靈療出發，思考日本長野縣鹿教湯溫泉及醫院之森林醫療發展脈絡，可以發現其在科學論證之前，先有結合身心靈療養的傳統健康文化，後有醫師和復健師團隊推動的輔助醫療服務。因此，森林之外，另有發展療效式森林應用的必要條件。以下，分享環繞鹿教湯醫院的信仰、文化、產業和醫療服務，與健康遊程消費以供借鑒參考。

長野縣木曾郡曾經林業發達，並以出產「木曾五木」（扁柏、花柏、明日檜、金松和香柏）聞名，後因江戶尾張藩的禁伐令，自18世紀前葉發展出低度人工介入的赤澤自然休養林。此處林木所包圍的「鹿教湯溫泉」，環境優越，是最早被日本環境廳指定為國民保健溫泉地的場域（余家斌，2020：40）。

圖：日本國民保養溫泉地「鹿教湯溫泉」。（圖片來源：余家斌）

鹿教湯溫泉位於戰國時期信奉佛教的知名將軍武田信玄領地之內。傳說此溫泉在奈良時代因文殊菩薩化身為鹿引導民眾開闢溫泉，成為當地知名的「湯治場」（具治療功能的溫泉場），並在昭和31年（1956）6月15日正式被日本厚生勞動省認定為可增進健康的環境設施（環境省，2016：1），開設「鹿教湯溫泉保養所」施行復健水療，並以腦中風患者復健為主要醫療服務對象。

1974年保養所經修整後升級為「鹿教湯醫院」，為了推動四天三夜、五天四夜、八天七夜等團體療養套組，院方當時另外規劃成人衛教課程，方便這些外部的亞健康人士搭配森林步道，使用醫院講堂和水療池設施，爾後服務對象再擴及失智預防（泉從道，2005）。溫泉的休閒保健功效深植日本傳統已久，即使不特別推廣，民眾也不會質疑溫泉對身心放鬆療癒的好處。但作為醫療衛教認可的療法，鹿教湯醫院先自1990年配置一名溫泉使用指導員及兩名健康運動指導士。到了2014年，基於醫學範疇下的溫泉使用與健康管理需求與規範，又再配置一名神經內科醫師（環境省，2016：3）。也就是說，鹿教湯醫院從1990年以身心療癒概念出發的增進健康設施，在2014年升級為有專業醫師辨證與開立處方，組成配套治療（treatment）方案的森林醫療機構。

進一步查閱鹿教湯醫院的基本資訊後，可以從「JA長野厚生連」（暫譯：長野農會衛生福利聯合會）獲得十分有趣的訊息。鹿教湯醫院經兩次組織調整後，已於2005年改名為「鹿教湯三才山復健中心」，其和「佐久綜合醫院」等13個醫療健康機構皆是長野農會衛生福利聯合會依循JA綱領所籌辦和營運的醫療事業，以守護農會會員及地方居民生活福祉，並豐富地方營造之健康發展為目的。

臺灣相似的農會醫院機構，在我有限資訊範圍，僅知道臺中市東勢區農會附設農民醫院，其創立源起為前臺灣省衛生處處長許國敏於民國六十年代訪視日本國家農民組織（JA）附設醫療機構後，建議臺中縣東勢鎮農會前秘書長陳萬發與前總幹事劉在坤以醫院規模辦理山城農民醫療保健工作，利益東勢、新社、和平、石岡及苗栗縣卓蘭和泰安等農民。與鹿教湯三才山復健中心不同的是，東勢農民醫院至今仍以傳統醫療和衛教保健工作為主，並未結合谷關明治溫泉發展出具山城特色之森林復健治療事業。

圖：《魔法公主》劇中武士男主角入山在天池尋山神治療。（圖片來源：吉卜力官網）

溫泉文化中的森林浴

就如宮崎駿動畫《魔法公主》描繪一般，在芬多精一詞不為人知的時代裡，人們從經驗得知森林具有神性，能療癒武士的身心靈。戰國時代，除了森林的林木之外，溫泉也被貴族及武士視為軍事資源（坂井洋，2018：34），例如位於關西的豐臣秀吉便曾出資維護兵庫縣有馬溫泉。這些資源後來演變為日本的「保健保安林」或「風致（景觀）保安林」受法規保護。

日本與臺灣同樣是西太平洋地震帶島嶼，隆起的高山與山脈，除了帶來豐富的山林資源也有天然湧泉和溫泉，自古便與森林有著深厚連結。過去走訪臺中谷關明治溫泉、南投廬山溫泉與東埔溫泉以及臺東知本溫泉，可以見到以森林木材、溫泉、軍警保健等三個元素開發成休閒遊憩設施的紀錄。根據20世紀的文獻紀錄，臺灣森林裡的溫泉地除了有軍警專用湯場之外，文人雅士也會前往時稱「番社」的部落林間泡湯。例如林獻堂為了「療養保健」，在1930年代曾頻繁前往關子嶺泡溫泉以提升健康狀況；他的療養活動除了泡溫泉之外，還有散步與按摩（坂井洋，2018：81-82），這些都是東亞地區具有悠長歷史的保健療癒方法。

圖：日本東北森林管理局津輕森林管理署劃定之「保健保安林區」。（圖片來源：余家斌）

日本發展森林浴和森林療癒，是在戰國武士復健療養文化中，加入現代科學佐證，推廣成國民休閒保健活動。回觀近年臺灣發展全人健康以及多元應用山林資源，如果能根源地方傳統醫療文化（如大武山東西兩側魯凱族人般發展出扎根在地、具民族特色的山林療養或療癒活動），其不但有國際觀光吸引力，對缺乏醫療資源山區而言，更是普及衛生保健知識、充實山城醫療衛生及社會福利服務，以及發展創新產業的機會。這也是日後研擬社會實踐方案可以思考的議題。

*感謝臺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余家斌教授提供日本相關照片兩張。

【參考資料】

林一真，2016，《森林益康：森林療癒的神奇力量》，臺北：心靈工坊。

余家斌，2022，《森林療癒力：forest, for + rest，走進森林讓身心靈休息、讓健康永續》，臺北：聯經出版。

廖學誠，2016，〈日本的森林療癒與山村振興〉，《林業研究專訊》23(5)：23-8。

環境省，2016，〈丸子溫泉鄉国民保養温泉地計画書〉。取用日期：2023年3月31日，檢自：https://www.env.go.jp/nature/onsen/area/pdf/hoyo_032.pdf

坂井洋，2018，《「泡」在臺灣——臺灣溫泉的發展與泡澡行為之變遷》，臺北：國立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博士學位論文。

JA長野厚生連，2020，〈厚生連について (About Kouseiren)〉。取用日期：2023年4月15日，檢自：https://www.nagano-kouseiren.jp/about

泉從道，2005，〈温泉を利用したヘルスケア鹿教湯での取り組み〉。取用日期：2023年4月22日，檢自：https://www.jstage.jst.go.jp/article/onki1962/69/1/69_1_25/_pdf/-char/ja

東勢區農會附設農民醫院，2012，〈院史〉。取用日期：2023年4月15日，檢自：http://www.fh.org.tw/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iew=article&id=107&Itemid=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