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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美社大如何做農民平台與農民組織──張正揚演講側記

作者 / 丁淑玲、張宏婷記錄

張正揚是來自美濃的農家子弟,現任職於旗美社區大學校長。旗美社大成立起因於教改運動和美濃反水庫運動,我們可以將教改運動下成立的社區大學,理解為社會運動下的產物,因為,包括張正揚,至今投入社大營運超過十五年的人,很多都是在環境、勞工、族群等議題上倡議及耕耘,從原來的位置上帶著對臺灣社會的理解和參與,投入社區大學的教育工作。而美濃反水庫則是旗美社大成立較Local的原因,因為抗爭而成立美濃愛鄉協進會,「當一群人聚在一起,會發現農村的問題不只有國家主導水資源政策這類的大議題,農村還有其他許多發展、傳承的困境。我們因為反對水庫集結再一起,我們可不可以一起做一些事情,讓這些問題可以獲得改善?」張正揚反思道。


圖:擔任旗美社大校長的張正揚,分享在農村辦學,回應地方需求的經驗。

而投入愛鄉協進會,成了旗美社大成長茁壯的土壤。其一是因為農村組織和需求的不成比例,讓地方上的需求和期待都投射在愛鄉協進會上,也讓張正揚的團隊長出了全面觀照問題的視野;其二是因為協進會串連起的人脈和資源,很多都成了日後旗美社大的支持者和講師群。

因為這樣的背景,或許是旗美社大和別的社大「不太一樣」的關鍵,也成了旗美社大的核心關懷。

旗美社大的課程一學期有將近六十門課!張正揚挑了其中兩門和同學分享,像是在欖仁樹下開課的「小型農業機械保養與改良」,學員們帶上或「開」家中故障的農機具來學習如何維修,最常見的像是割草機、噴霧器、馬達等。

為什麼會想開這門課呢?在農村,有農機具維修的需求,過去如果機具故障,往往就是送廠維修,但因為耗時而拖累農事的進程、花錢,對農民是不小的困擾,而問題通常也不複雜。也就是基於看到這樣的需求,旗美社大開了這堂課。上課方式就是讓學員們圍著有興趣的農機去開始修,因為學員們程度不一,所以由資深學員帶著大家操做,如果連資深學員也搞不定,那才是老師出馬的時機!

一般想到農機課,會想到什麼呢?烏漆嘛黑的雙手、散落的機具和零件……。但張正揚看到的卻是低溫烘焙的鳳梨乾、香蕉乾、炒花生等農民帶來課堂上的分享,甚至還有包著保鮮膜、切的適口大小的火龍果,方便修機具的學員直接拿來吃。張正揚驚嘆道:「農民的心真的好細!」分享形成了一種文化,沒有事先說好,但就是會有人帶點心來,形成這個班相處的基調。張正揚說:「分享機制是重要的,因為這樣,讓很多事情變得是有可能的。」而有次上課,有學員在修割草機時,廢煙朝著番茄苗噗噗直噴,立刻就有人提醒要把割草機搬走,修理的學員也立刻照辦,因為廢氣會讓番茄苗的呼吸孔阻塞!看到這幕的張正揚很是驚艷,開始去思考,這一群農民是怎麼樣的一群人?他們怎麼樣去看待每天下田種植的作物?對這些作物了解程度又有多少?


圖:學員們帶著自家農機具到「小型農業機械保養與改良」課堂上,和老師、同學切磋維修與保養方法。(圖片來源

每次上完課要清點今天修好幾樣機具,每修好一台機械,就收一百元班費,用來購買維修課程的零件和機油等耗材,以利下一次上課使用。班上成員、老農對新農,還會互相交流種植作物的方法、種苗……,張正揚甚至還曾經得到一隻小狗仔呢。

在一次農機課上,張正揚觀察到,有農民熱切地詢問另一個園藝所博士學員,有關資材的調配比例等問題,「這些農博士的專業對現場是有幫助的,現場是有需求的,而社大不就是要促成知識的交流嗎?」這因而促成另一門「友善農耕『心』境界」。這門有機課程和社大第一年開的有機課程不太一樣,張正揚自我剖析道,第一年是從一個環境運動者的角度去開課,可是在這邊,看到的是農民自主的需求,而社大是在旁邊扮演平台、協作的角色。而為什麼是「心」境界而非「新」境界,開課的講師強調,友善耕作的關鍵就在於「心」,心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張正揚察覺到,投入有機/善耕作的族群多數是相對年輕、有其他社會經驗、條件相對優渥;而較為偏鄉、年紀較長的老農則是少數。「假設友善農法是一個好的作法,不只對環境、消費者,對生產者自己也很好,那麼降低投入門檻,讓這些人也有機會去接觸到,是這堂課的目的。」前進偏鄉中的偏鄉去宣傳、開課,園藝所博士的話讓張正揚印象深刻:「當你在跟農民說話,在教農民一些知識跟技能的時候,必須站在跟農民一樣的高度,不能讓農民站在一個仰看的角度去學習。」

在宣傳的時候,果然就遇上了這樣的問題,講師在前面講的話,所乘載的世界,和底下聽課的農民是大不相同的,這時候,多虧了一位農機班的學員跳出來講話,分享自己上這些課帶給他的改變,底下聽眾的眼神馬上就不同了!因為有著這樣的過程和理解,在開課的時候,經過室內課程、液肥實驗等等,更拉近了農友和講師彼此的距離,甚至有學員會帶著作物的葉子來詢問、討論如何用更友善的方式噴灑驅蟲劑。利用通訊軟體建立群組,隨時詢問老師各種疑難雜症。這些互動,讓張正揚深切的體會到,農業其實是非常專業的,不只是友善農業,包括慣行農業,像要怎麼使用藥劑就是化學知識的一環,而從事友善耕作就需要更多相關知識,像是對土壤生態的瞭解,便橫跨物理及生態學,只是沒有用那麼學院的講法去包裝,但這些知識都必須要理解。

除了課程之外,也會舉辦公共論壇,旗美社大的角色便是提供愈多元的刺激,像是農村工作坊,請來在美國推動CSA(社區支持型農業)的伊莉莎白.韓德森網路連線分享、佐藤靖明談「亞洲與非洲的香蕉文化」、香港的陳曉蕾分享剩食議題,讓很多的可能性在交流中碰撞,及更多農村願景會議等等,旗美社大都扮演了先行者的角色。至今已舉辦約三百場,邀請多元的農業實踐者來分享,像是發揚台灣果醬文化的柯亞、利用機械專長磨小麥的馬聿安,還有雲林的梅納反應烘焙工作室-梅納反應 (Maillard reaction) 是指會讓食物變成焦褐色,產生大部分聞起來美味的揮發性芳香化合物,這是學烘焙者會了解的一個現象,而周志浩將自己的烘焙坊取名為此,他將自己的麵包熱銷給大眾,不單單因著食物自身的美味,也是態度-記住每個客人的習慣。


圖:旗美社大LOGO,從右至左為百步蛇和陶壺、藍衫、香蕉葉與巴洛克建築,這些意象讓人聯想到原住民、客家和旗山,也就是學區內主要族群的文化和產業。透過LOGO設計,充分展現地方性。(圖片來源

除了辦講座,也會到現場觀摩,特別是針對旗美社大的團隊,讓他們到新竹千甲里CSA農場新埔水牛學堂觀摩,讓社大的夥伴透過種田去認識土地與農民,才有可能去貼近需求,而非權威式的決定要開甚麼課,而這正是旗美社大的核心價值:「農村是一所學校,向農村學習,在農村學習!」以及「需求滿足在地,形式配合在地」,像是不要在農忙時開課就是一個基本、卻又極其細膩的認知。 

「而農村不總是如此美好」張正揚說,旗美社大也辦了農地危機相關問題的討論。農地問題在高雄特別尖銳,太多人買了農地的卻不是為了要務農。以張正揚的切身經歷,在他回到農村的十年之內,他不斷的看到農村產量太過、價格崩盤的狀況一再發生,為什麼?「豐收與歉收,農民都要受苦。」而立基於這樣無力的現實,要怎麼在農村談社會關懷,甚至是改變的可能?就像張正揚自己在農村裡看到的,一位老農即便拄著拐杖,仍要背著負擔極大的割草機除草,看著他的背影,「如何和這樣一位八十多歲的老農談公民社會?知識解放對於他意義是什麼?」而這便是張正揚透過旗美社大平台,不斷努力要去回應的。


圖:「農村是一所學校,向農村學習,在農村學習!」是旗美社大的核心理念,課程的開設都由此出發。

張正揚觀察到農村的雙面性─凋蔽與頑強,臺灣農村的結構困境:

  • 社會面:缺乏年輕世代
  • 產業面:缺乏整體規劃
  • 文化面:缺乏傳承機制
  • 心理面:缺乏自信心
  • 政策面:缺乏主體性
  • 環境面:缺乏永續性

這是不對等的城鄉關係,農村輸出/流失人力、自然資源。張正揚問,稻米一包價格是多少,而電視等3C產品的價格又是如何,反思一下,人沒有稻米怎麼生存,但缺乏物質(電視、手機……)卻未必這麼絕對,但,二者之間的差異為何會如此巨大?該如何去調整其平衡?

而農村問題不應只由農村單獨面對,旗美社大不只是提供學習機會的單位,同時也透過其力量,積極的想幫助農村改善窘境,像是舉辦農村體驗學習、農村工作坊、採收,跨領域農村關懷的農村願景會議,建立城鄉有機網絡的農民市集、推動城鄉交流的農村工作坊、食用校園……都是在回應:課程在地化的思考,需求滿足在地,形式配合在地;學習成果回饋社區;社區經營社區分班;培力在地講師,發掘在地素材。

張正揚定義/實踐農村型社區大學的三種意義:
1. 滿足農村強大的學習需求
2. 建立具有現代意義的社區網絡
3. 結晶與記錄農村的生活智慧與傳統文化

為了鄉村居民,改善他們的生活品質;為了全國人民,改善鄉村的品質!讓農村的價值獲得整體評估和對待,擁有發展的主體性,而不再只是他人發展的犧牲品。要蓋房子時向農地徵收、蓋鐵路向農地徵收、城市的人要找後花園,就找農地,農地不應該是滿足他者的發展。而生活其上的農民也是一個「人」,也有產業之外的生活和娛樂,在社大,也提供水墨、書法等多樣化的課程,同時,在農村的學習也是非線性,且不可預測的,學習者也具備了知識和經驗,學習並非單方面的接受,而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

*本文經東華大學東臺灣人文與環境研究及社會實踐中心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什麼東東」臉書粉絲專頁


〔延伸閱讀〕

張正揚,〈農民的學習:從農機到農法,從分享到支持

林韋萱,〈旗美社大 欖仁樹下長出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