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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新,改變的開始:蔡瑞明老師專訪

作者 / 郭怡棻

「我終於又回到社區了!」

談起二年多來參與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以下簡稱人社實踐計畫)的感想,蔡瑞明老師這樣回答。

這天,我們和瑞明老師隨著暨大團隊及桃米國小的師生到霧峰,上午拜訪與社區合作有成、深具在地特色的桐林國小,下午參觀戰後臺灣第一個以英國「花園城市」為藍圖建立的新市鎮,現已轉型為年輕人「摘星創業基地」的光復社區。在瑞明老師緊湊的行程中,我們請他稍微停下腳步,坐在光復新村入口,採用幾何圖形裝飾的現代主義式候車亭裡,跟我們聊一聊參與推動人社實踐計畫的所見所思。

創新,帶來社會的改變


圖:目前為東海大學社會系特聘教授的蔡瑞明老師。

或許是回到從小生長的家鄉,見到故里的人們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改造家園、傳承在地文化,一向風趣健談的瑞明老師看起來情緒特別高昂,一開口就反省自己長期專注於學術研究而逐漸失去感受人們生活的能力。

他說:「我們處在學院內很少走到社區,透過計畫可以看到社區有很多的能量,讓我在學術上有許多反省,特別是在學術跟社會的連結這部分。」他認為學術與社會連結不能過度強化,不然會失去學術的獨立性。「因為學術本來就不會完全跟在地契合,研究者要想遠一點,或者是提升到抽象層次,譬如說要研究某個人類社會,這個社會可能有一百種人,不過平時能接觸到的人只有幾種,所以研究者常常用比較大的數據去解讀社會行為。久而久之,就會發現自己跟生活中的社會有些脫離,不是那麼瞭解一般人生活的點滴。」

瑞明老師接著說:「我很感謝這個計畫讓我有機會來參與,看到社會實際的運作,特別是我很強調的社會網絡的影響力。就是人跟人之間連結起來的影響力會加乘,甚至會改變一些人的行為模式。」人社實踐計畫的推動,把大學師生帶到社區實作,也邀請社區居民進到大學分享,使得原本的社會關係發生轉變。在這個新的社會網絡中,影響力經由人際互動,在參與者身上流轉、傳遞,改變舊有的行為,長出新的可能性。「我這才發現原來臺灣的光明面和正向作為的人很多,不管他是拿政府的經費,或是個人的志願,還是因為對社區的認同而做,他的行動改變了很多人。這部分是我們過去做學術研究比較少看到的,因為這是一種創新。」

瑞明老師舉太陽花運動為例,說明行動將會點燃社會變革的引信。當初一般人及參與者很難想像運動的衝擊會那麼大,甚至把一群人送進立法院當立委,改變了長久以來的政治生態。「我相信類似像這樣的社會實踐,當它促成這個社區產生了一些變化、布局或者擾動的時候,它就會改變一些事情。」

不過,瑞明老師也觀察到人社實踐計畫至今還沒有能讓整個社區有巨大改變的「引爆點」。他分析原因:「這個計畫難就難在於我們不容易瞭解社區是怎麼運作的,也就是說每個社區都長得不一樣。例如我們引進了『參與式預算』,雖然參與式預算在國外已經做過,可是在臺灣該怎麼運作其實還不太清楚,也不確定它的效果。這讓我覺得社會實踐這種計畫特別具有挑戰性,因為沒有嘗試,所以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

從觀望到行動

「觀望是臺灣人最深層的特質」,瑞明老師特別提到剛剛亞洲大學林錫銓老師導覽光復新村時說的一句話。習於觀望,覺得自己人微言輕,雖然有意見卻默不吭聲,擔心自己標新立異、特立獨行,會被貼上標籤,似乎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寫照。如何讓更多觀望的人願意開始行動,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他說:「就像我們想要撿垃圾,可是覺得好像一個人撿沒有用,又不想去號召人家來撿垃圾,但是沒有人做,垃圾就一樣會在那裡,不然就是要等公部門來撿。這個時候,誰是啟動者,你憑什麼可以叫人家去做,這是我常常在思考的。」話鋒一轉,他指出人社實踐計畫就像是抱著「我就來試看看吧」的想法,率先呼籲眾人投入的號召者,「看能不能真的改變人們的行為。」


圖:瑞明老師和暨大團隊一起參訪霧峰光復社區,左四為積極投入當地文化資產保存的林錫銓老師。

眼前的社會學家從自己所學出發,繼續熱切說著:「這是在學術研究之外改變臺灣社會的一種可能性。也就是說我們總覺得那個社會關係裡面,你拉了一個社會關係,或減了一個社會關係,說不定它原來不是一個分數上的增減,可能是整個布局上的變動。」當四所大學投入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的行動中,並且做出成績時,有可能帶動全臺灣的大學開始思考「我們要不要改變?」

在大學教育全面性的改變出現之前,人社實踐計畫的影響力已經逐漸發酵。過往大學生以社團、營隊方式到農村、漁村服務,從事課後輔導、協助醫療照護這種點狀的行動,到現在透過計畫的方式,大學師生組成跨領域團隊,長期在社區和居民一起合作學習,配合在地需求,從產業轉型、產銷整合、文化傳承、環境保護、在地老化等不同面向,全面性改變社區的動態與生態。同時,影響的力量也反饋到大學身上,讓課程教學、組織制度發生質變。

透過實作,找到學術的意義與價值

談到對各校團隊在學術研究上的建議,瑞明老師說:「希望我們能從中學到一些東西,在學術上建立一個最佳模型(model),將來能把成果運用在別的社區。」如果沒辦法找出最佳模型呢?「沒有的話,我們從社區裡面學到的東西也有可能在人類社會或學術研究中產生新的創意。就像參與式預算,南美那邊未必運作得很好,可是因為它是一種創意、創新,是民主精神更加的展現,也是人類生活價值的提升,因此會鼓舞其他人加入嘗試。」

「什麼樣的一種社區組成會讓大家生活得更有意義、更有參與感,這中間就牽扯到我們人類生存的價值。這部分還滿哲學的,恐怕也是學術界應該要去思考的。」觸及到學術研究這個嚴肅的話題,瑞明老師的思考更為細膩深入,除了揭示學術研究的「實用性」之外,更提醒大家要想得更為長遠,透過實作與研究的往復,去思索學術能夠帶出哪些人類自我生存價值的「啟發性」。

尤其處在全球化的時代下,傳統社會價值、社區運作模式、個人生命意義受到外力衝擊,越來越模糊。很多人找不到自己的生活目標,社區生活被擾動得亂七八糟,「怎麼樣重新拾回我們要的社區生活,以及要過怎麼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我覺得大學應該給社會大眾一個答案,或者說給一點啟示吧。當然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初步想法,例如說生態、永續等等,只是這些抽象的東西落實到現實生活應該要怎麼做,還有待我們從實踐與學術中尋找答案。」

另外,瑞明老師也再次肯定社會實踐對研究者的助益。他說:「我覺得學術研究裡面有社會實踐這一層,會讓人在學術裡面感受到跟社會的關係密切貼近,做學術研究不是純粹只為了要產生論文,而是會認識到你所熟悉的社會裡的深層底蘊,這對於一個學者的思考是有幫助的。當你覺得你做的東西是有意義的,你就不會為論文而論文。」不過瑞明老師也知道兼顧實作工作與學術研究非常不容易,他建議大家平時就要培養思考問題,隨手記錄過程的習慣,未來才能應用在研究上,並傳承給以後的人。


圖:桐林國小姜韻梅校長(左三)向瑞明老師與暨大伙伴解說學校如何把課程與社區結合。

挖掘在地智慧,面對高齡化社會

這幾年投入非常多心力在高齡化社會議題研究的瑞明老師,當我們請他給予目前在實踐場域中面臨到在地老化、長期照護議題的大學團隊建議時,他謙虛的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做會最好。他認為臺灣因人口轉型,趨向高齡化社會已經是不可逆的趨勢,加上逐年增加的高齡人口在未來不可能只由公私立機構承擔照護工作,居住在原本熟悉的環境終老,運用在地資源照顧的「在地老化」成為另一個趨勢。如何在社區中規劃組織結構、配置專業人員、提供生活機能與服務等,來建構完整的社區支持體系,又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同時考量區域限制,這樣的模式所有人都還在摸索。

特別是每個區域都有它的特色和條件,譬如在臺南公舘社區青壯人口流失嚴重,可是在臺北市年輕人還很多,遭遇的問題便不一樣。因此「每個社區要用它最好的,也就是所謂的『在地智慧』處理高齡議題。在地智慧是每個地方它的生活方式、住屋格式、鄰里關係等,結合這種獨特的社區文化能夠帶給老人家什麼樣的協助和支持呢?我覺得大學團隊可以試著去探討這個問題」

原來臺灣很有生命力

 

白色候車亭外,往來的公車停停走走,處在有些喧鬧的環境裡,瑞明老師自在又有耐心地回答我們的提問。訪談最後,他以「我終於又回到社區了!」這句話表達人社實踐計畫對他的意義。瑞明老師不諱言平常的生活「實在是太學校、太大學了」,因為研究的對象是整個社會,反而與社區疏離,無法切身感受到社區生活的脈動與溫度。「這個計畫讓我真正的再走入社區,我也對臺灣越來越有信心,因為她原來有這麼多的生命力,只是還沒有被激發出來。」

停頓一會兒後,這位出身農家,當過童工,始終關心社會不平等議題的學者收起笑容,認真看著我們說:「我不知道這個計畫最後會得到什麼答案,它可能沒有全面改變社會,但它有一個潛力是會讓我們這一代或下一代人可以繼續往前推進。」

長期處在學院內,冷眼拉出距離直視著社會問題,熱心永遠牽掛著人在社會中的處境,瑞明老師透過社會實踐重新回到社區,經由創新行動感受改變的熱力,在地豐沛的生命力澆灌出他源源不絕的信心,他的嚮往、期待與樂觀言語不禁讓人想起一句話:

「我相信,我就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