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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生一齣戲,讓人們愛上土壤裡的動物們

作者 / 王木

她有一個夢想,希望以土壤動物為角,演活一齣地底下的親子偶劇,由臺灣在地企製,最後能夠巡迴世界公演。

她是林業試驗所的副研究員——王巧萍,跑山、鑽研土壤研究二十餘年。過去幾年間,從學術研究走向科普推廣,不僅經營科技部委辦的「土生土長——誰在地下呼吸」臉書專頁,以深入淺出的短文搭配上生動有趣的插畫或動畫,企圖喚起社會大眾對土壤生物的認識與關注。工作之餘,還在宜蘭員山務農,藉由親身試驗,反覆辯證土壤生態與農作之間的緊密關係。


圖:暖暖包可以當肥料嗎?誰是土裡低調的狠角色?種種有趣的土壤生態與生物知識,以及第一手科普課程資訊,都能在「土生土長——誰在地下呼吸」上尋獲。

回想當初從踽踽獨行的學術研究之道,轉而朝向大眾,苦口婆心地推動土壤資源保育。這場人生突如其來的轉彎,不只是為了在組織改組的異動中,試圖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也是因為那一年,國科會的臺灣長期生態研究計畫面臨停擺,她對這個計畫懷抱的熱情難以被澆熄,於是相準其中「教育」這一塊重新出發。

臺灣長期生態研究計畫當時在全臺幾處試驗地進行整合型研究,透過長時間的觀測與實驗,收集許多珍貴的生態資料。這些成果除了可以提供生態系永續經營及相關政策研擬之參考,也能作為教學資源。王巧萍希望藉由科普教育為長期積累的資料進行彙整與轉化,讓更多人來認識生態學。

不過,要從學院裡的高等教育投向大眾科普教育並不容易,「科普教育如果做得不好,就會變成是在帶動唱,做週末親子娛樂活動。」篤信生態學研究一定要到現場親自用五感體驗的她,一開始就策劃了四天三夜的高中生營隊,帶著一群大孩子走進棲蘭山。在樹齡近千年的神木群裡,她一再地考驗自己說故事的能力,嘗試把長期生態研究裡關於氣候、土壤、水文等非生物因子,以及包含動植物的生物環節,經由講述、觀察、製作問卷、動手操作等活動,傳遞給這群孩子。

互動過程中,她深深感受到研究轉化的困難與知識傳遞的落差,「那些知識,講一講,才發現怎麼這麼多東西他們都不知道;怎麼有這麼多的研究,我們也講不出來。」然而,更令她擔憂的是,要維持生態系的平衡運作有許多因子交互作用,不過臺灣目前的研究成果,尚未能補足這些知識上的缺口。作為生態研究學者,這番複雜心情梗在胸口,難以向孩子們一語道盡。另方面,她也在雙向交流中,逐漸肯定自己與人溝通的能力,並再次確認科學教育是自己能繼續投入,發揚長期生態研究的著力點。


圖:王巧萍和參與營隊的「小土人」們合影。(王巧萍提供)

獅子王》開啟的土壤偶劇之夢

儘管對研究現況有許多憂慮和期許,一聊到最愛的土壤和戲劇時,王巧萍立刻眼神發亮,說起與女兒一起觀賞百老匯音樂劇《獅子王》的感動經驗。她還記得,在中間換場時,幕一打開,音樂傳了出來,鳥兒在飛,雖然底下是操偶師拿著桿子晃動,但因偶設計精細,翅膀的擺動栩栩如生、充滿張力。《獅子王》在編劇上,對正確性的講究觸動了她;於是,以此為願景,她開始夢想著,能不能夠在臺灣跨界合作,演一齣發生在土壤、像《獅子王》那樣的偶劇,最好土壤動物的比例、尺度要精確,在知識面上有所講究。

為什麼要用偶戲演繹土壤中的故事呢?她冷不防拋出一個問題:「你知道地球上的土壤有多深嗎?」同樣的問題,王巧萍也曾在科普活動的事前問卷中向小朋友提出。她得到的答案如:幾億光年、一千萬光年、三千公尺、八萬公里、或者把整個地球半徑都算進來,寫了六千四百公里。答案無奇不有,比較接近的,少數人回答一、兩百公尺,但幾乎沒有人會寫到比較接近的答案:十公尺、五公尺。

「光這一題,我就知道自己還有多遠的路要走。」王巧萍催生這一齣戲,源自於社會上,人們對土壤的陌生。最早,她不過是想告訴大家:土壤不髒、土壤中有這麼多的生物。但在對話的過程中,她恍然發現,原來這並非一體兩面。除了疾呼人們減少噴灑除草劑、殺蟲劑,不要去做會傷害土壤的事,更重要的,其實是希望人們能夠在戲中體悟到:原來,土壤是一個我們相當陌生的領域,而這陌生不只是在臺灣、對全世界來說也都是如此。


圖:土壤不髒,裡頭有許多生物,需要動手動腳調查才能尋獲。(王巧萍提供)

「土壤,是一個世界性的新議題。」她指出人們隨處可見、唾手可得的土壤,其實處境很危險。受到各種人為因素的影響,全球已有三分之一的土壤因而劣化,「簡單來講,沒有人為擾動的地方的土壤,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所以,土壤會出問題,大部分都是源自於人。」眾人疾呼搶救,卻始終缺乏一個完整的系統,土壤劣化仍在每一個有人活動的地方發生。

檢視人與土壤之間的關係,其一是由於都市化、蓋房子而消滅了土壤。其二則是人們對土壤的使用方式,例如農業的發展與土壤密切相關,不當的利用與操作過程,可能導致土壤鹽化、沙漠化。這些對土壤極具殺傷力的情節一一推演回去,首當其衝的可能是農業。但難道,這齣戲是以農夫作為訴求嗎?

「是大眾!每個人都需要有這些觀念。」曾經有記者問她,在科普活動中如何向小朋友介紹土壤,她說,至少我們要先知道哪裡有土壤吧!都市中,土地一再蓋起建築,即使在臺北市的公園裡,都有超過五成以上的土壤消失了,轉而變成鋪面、建築物。讓更多人認識土壤,才能做好保育,人們的生活中卻很少有機會摸泥踏土親近土地,「所以這齣戲,目標絕對不是農夫,我認為應該是每個人的awareness。」


圖:「小土人」露出好奇表情,迫不及待要一窺顯微鏡下的土壤世界。(王巧萍提供)

因此在她的藍圖規劃中,鎖定這齣戲最好是一場大人小孩都愛看的親子偶劇,讓大人帶著小朋友一起觀賞,在戲中得到感動和啟發。所以她和劇組溝通時,就曾經拜託:「這東西做出來一定要被愛,一定要很可愛,或是很值得被愛,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這齣偶戲能不能被愛上,現在還很難說,她將希望押注在未來,如果有一天,看過這齣戲的人成為有影響力的人,「那我想我就賺到了」。既然能產生的影響,目前仍難以斷定,回歸初衷,王巧萍期待在正確地傳遞科學知識以外,透過這齣戲,讓大家發現「原來還有一個世界,其實你完全無知、陌生。」這樣的概念傳達出去後,也許就有更多人來關心、研讀這個議題,甚至支持相關研究的進行。

當精準與創意相遇

為了孵育一齣夢想中的偶劇,需要有專業團隊一起合作,這回與科學家共同發想、齊力築夢的是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堅信「無物不成偶」的無獨有偶劇團,曾經創作過多齣消溶成人與孩童界線,富含想像力和詩意細膩的偶劇,讓王巧萍為之著迷。然而,當講究精確的科學家遇上創意無限的偶劇家,兩個不同領域者的交會,激盪出意想不到的火花,也讓王巧萍發現自己對精確的要求有多麼難搞。

對這樣一齣懷抱著諸多理想與企圖的親子偶劇,無獨有偶用相等的認真與熱情以待;劇團的用功,讓王巧萍反問自己有沒有辦法提供足夠的知識相應。與一般偶劇相較,他們花了比別人更長的時間進行磨合。編寫劇本期間,劇團藉由工作坊來勾勒故事情節與輪廓,王巧萍還特別拜託劇團讓她一同加入,在發想劇情與角色的過程中,將土壤生物的動作、習性等科學性的知識帶入,希望讓這齣偶戲在科學的部分能夠更精確。


圖:為了培訓土壤生態種子教師,王巧萍結合理論與實作活動,精心設計室內外課程。(圖片來源

「我很怕被編劇殺了」王巧萍笑著說。一翻開劇本,讀到「蚯蚓的種族」,「種」這個字立刻敲了一下科學家的腦,一個大家日常使用的詞彙迅速轉為科學專有名詞;再往下讀:「有一隻蚯蚓,他是一個科學家,曾經去過地底下五十公尺深的地方。」五十這個數字馬上被紅筆圈起來,王巧萍心底想:「不可能!全世界的土壤,都沒有五十公尺那麼深。」於是,她開始問:多大的蚯蚓可以挖多深?世界上,最深的紀錄可以挖到哪裡?

她輾轉詢問,寫信給日本學術圈的朋友得知,冬天結冰時,蚯蚓可以挖到地底下約30公分深。臺灣則見過有近30-50公分左右的深度,澳洲有蛇蚓,或許可以挖到一、兩米,中南美洲也有甚至像手臂一樣粗的蚯蚓……。編劇當初可能萬萬沒想到,一句話,情節的張力可以擴展到像是世界各國的蚯蚓站成一排比賽著大家能夠挖到多深的地底。

儘管如此,在科學的理性與編劇的感性之間,王巧萍也謹慎地不要干涉太多,尊重創作者的想法與創意。或許是與劇團伙伴並肩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她並不擔心溝通的過程,反倒要求自己一邊儘可能嚴謹地符合公部門的行政程序,一邊也學習在繁瑣的流程中保護劇團的權益。一齣戲的企畫製作,繁雜而細瑣,王巧萍有夢,但也必須考量製作成本、預算規模權衡折衷,在夢想與現實間,努力溝通、取得平衡,走向實踐的道路。


圖:親手挖土、取樣與實驗,土壤保育從親土開始。(王巧萍提供)

王巧萍常自稱「女土人」,不論是學術研究或科普教育,她總是土法煉鋼,親自動手慢慢做,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紮實地向前走。「我的夢想就在那裡,卻不知道通往夢想的路徑究竟在哪裡。」她堅定地說:「我只知道自己手上有一把砍刀,必須要自己砍出這條路。砍不動的時候,至少能砍出一小塊地讓我可以休息片刻,但我仍知道自己的目標就在那裡。」

經由不斷地砍伐墾荒、耕土鋤耘,這齣戲好不容易從地底冒出了點苗頭。王巧萍與劇團為這個夢想勾勒了輪廓,為了讓戲有更精緻、細膩的呈現,現在正積極爭取資源投注來澆灌內容。目前這個劇本約莫是中、小型劇場的規模,後續仍有待創作者和科學家持續照拂、呵護茁壯。也許未來等到禾黃穗熟那一天,我們會看見一齣臺灣在地企製的偶劇正式登場,由栩栩如生的戲偶輕輕訴說迷人故事,引領小孩和大人穿土入地,讓人們重新愛上土壤裡的動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