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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來義遷村70週年「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之老照片策展

作者 / 鄭百騰(屏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專任助理)、來義部落文化健康站

為何「2024來義遷村70週年『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需要展出老照片呢?因為影像中所看到的「現實性」(actuality),一張照片必然向我們展現出「實際處於攝影機鏡頭之前某一點」的影像,這種影像帶來空間辯證,因為它建立起了「現在觀賞者」與「影像所再現的過去時空」兩者之間的關係(Mirzoeff著,陳芸芸譯,2012)。也可以說影像給予遷下來居住的「70年」一個可以被看見的形式,同時也賦予了這期間所經歷到各種「生活改變」一個可以被看見的歷史樣貌,藉以紀念歲月與凝聚部落意識。

老照片收集過程

原本,來義部落文化健康站(後文簡稱為來義文健站)就有解說老照片的課程,照顧服務員會將耆老們所提供的老照片掃描成電子檔,在每週三早上的課程中以投影的方式分享,並邀請照片提供者說明其相關的背景知識。此時,對此有感動的耆老們也會就個人所知加以回應,如此討論使得大家對於老照片的理解更加豐富。

本次遷村70年影像特展,除了取得耆老們的同意,展出他們分享過的照片之外。在2024年8月12日來義戶長會議上,屏東大學也向來義村民說明即將舉辦的2024來義遷村70週年「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希望族人們能夠提供自家珍藏的照片,交給來義部落文化健康站掃描、輸出與佈置展出。

另外,屏大團隊在向耆老們訪談幼年時期的遷村記憶時,也會請他們提供老照片,例如孟花蘭阿姨就搬出三、四本相簿,裡面保存著從她的kama[1] 、kina[2]和maresiruvetjek[3]的各種影像紀錄,並且如數家珍地為我們一一介紹其中所隱含的各種來歷故事。 


圖1:孟花蘭阿姨搬出她收藏的照片相簿,供屏大團隊翻閱。

影像再現之公共性

在籌備「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之前,屏東大學就曾與來義部落文化健康站合作,邀請vuvu們一起聊聊日本殖民時期跟中華民國政府人類學調查的照片,其相關成果已彙整為〈回顧老照片,鋪成未來路〉系列文章。當時討論的影像也會在這次特展中展出,而與vuvu們協力,綜合比對文獻而確認之caljas tjainavalj家的勇士圖騰,更是此次週年活動的主視覺。


圖2:2024來義遷村70週年「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主視覺。

此次族人們投稿的照片,如雪片般飛來,影像主題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家族合影、軍裝入伍、倩人儷影、日常生活、黃金峽谷風景、來義國小及其內社分校、八八風災跟凡納比風災。族人們自家收藏的照片是私有物,其影像生產帶有私人的情感脈絡,與獨特的自我凝視。然而,他們願意將照片放在公共場合展出,除了讓參觀者在觀賞之餘,能與自己的記憶呼應對話,增加對部落的認識,還能夠對應不同時空之下政府政策與主流市場,於是乎影像從私有性轉化成公共性。因此,特列以下觀賞說明:

在日本殖民政府時期,不少政府官員與學術研究者都曾來到來義社,為著不同的目的進行攝影記錄。族人面對殖民政府的威權和攝影器材的未知,在鏡頭前所展現的姿態大多不知所措、僵硬茫然,而且他們鮮少能夠看見輸出照片中的自己。此時的攝影成果,可以算是殖民政府對於族人的他者凝視。

在中華民國來台之後,大力推行原住民族的生活改進計畫,使得來義族人不得不在民國43年(1954)遷居到山下的來義村、義林村、丹林村跟古樓村。民國49年(1960),族人們開始面臨到水電、醫療、教育等諸多費用支出、貨幣需求大量增加,所以開始向外尋求發展。貨幣的收入讓族人開始嘗試許多攝影的可能性,例如自己購買照相機來拍攝、會到潮州的一家攝影跟遠東攝影拍攝穿著族服的沙龍照和家族照,乃至於後來記錄八八災與凡納比災又有部份族人搬往新來義永久屋。

族人與攝影產生互動,不單單只是記錄,更是要會看見照片中的自己,因為它能夠在當代傳播,甚至流傳後世。同時,立基於影像的寫真性,我們可以看見不同年代的族人在髮型、身體姿態、服飾之樣式與圖紋、祭儀、工作型態、交通工具變化,成為認識過去真實的素材。

影像再現之詮釋性

在這資訊氾濫的年代,照片提供我們一種領略某事的快速方法,一種記憶某事的壓縮形式(Sontag著,陳耀成譯,2011)。凝視是影像記憶的解壓縮,詮釋則猶如將不同記憶解壓縮後拼貼成一幅巨型部落馬賽克圖畫,讓參觀者學習文化、感受歷史。

因此,影像特展除了常態性開放參觀,屏大團隊也與來義國小、來義高中合作,帶領不同年級的學生進行課程導覽。不過,在解說幾十年前的老照片時,需要根據不同的導覽對象,進行不同程度的詮釋,才能讓觀眾印象深刻。


圖3:鄭百騰研究助理為來義高中學生解說老照片的時空背景與文化脈絡。

例如,我介紹捕捉和宰殺田鼠的照片時,勾起同為來義族人的來義高中老師回憶,她分享,來義高中現在的後門是以前的前門,那時候校門口一帶都是甘蔗田。糖廠收完甘蔗後,會放火將田裡的農廢焚燒成灰。此時,空氣中除了瀰漫著甘蔗甜味,還有田鼠烤肉香味。

我向國小生解釋一組「橋」照片時說:「橋是重要交通建設,讓部落能跨越河川最短處對外連接。族人們在對面山頭有不少農田,需要橋樑作為往返的道路。一開始的橋樑,是由竹子搭建、藤類固定(如圖4),隨著可使用的材料增多,變成了木頭橋身、鐵絲固定,再來是以鐵纜與木板構成的吊橋,最後則是巨大塔架、鋼製懸索的吊橋。」如果是跟國高中生解釋,除了剛才那些解說,還會再補充說明族人如何選擇架設地點,以及竹橋的選材、取材和搭建,介紹在國家殖民統治和外界多方交流之下,橋的樣式如何演變。


圖4:vuvu劉清勇說他是青年時期跟著耆老一起製作竹橋,才認識這項技藝。

此外,有學生看著照片中頭目石板屋外面的屋脊,根據他所知道的資料來詢問那邊是否也擺放獵首頭骨,我則是回應了更多細節:「屋脊上擺放的應該是具有重量的白色石頭。這些石頭的重量能夠固定排列在樑柱上的魚鱗狀石板,讓整體的重量向下的屋頂來加固石板屋的結構。而且,長方形的石板屋其前後長邊的石板牆面應有插進土裡面、立起來,這樣遇到地震的時候後面長邊遇到山壁搖晃也不易傾圮;左右短邊通常以公母小石板交互堆砌,在屋頂與石板重量下彼此咬合,地震時才不易垮塌。所以,石板屋門口都是朝向山下。這是石板屋的力學結構分析。其次,白色石頭或許遠看像頭骨,有震懾作用,但若每個部落頭目石板屋都是這樣放,沒有那麼可怕了!獵首頭骨多放在頭目家屋前的司令台下面。」

導覽吿一段落,學生填寫學習單之際,屏大團隊伙伴也會提醒:「你們家裡面有沒有這樣的照片呢?可以問問看爸爸、媽媽跟vuvu,再問問他們關於那些照片的故事,分享給你們聽。」另外,學校教師可以在課堂中邀請學生分享從自家帶來的照片,透過各自不同的生命詮釋所交織出對於部落時空縱深更多的體會。

影像特展結束之後……

影像特展供一個集體架構,讓參加者依據自己的經驗來行動、理解事情、試圖重新建立與部落的連結、探索新的可能性。例如思考部落名稱從自稱的「Tjalja'avus」到清國政府所命名的內社,接下來日本政府所命名的來社,最後中華民國政府所命名的來義,歷來各政權所施加的外部殖民觀點與族人自我內在的認定,兩者如何相互衝突與妥協。

有鑒於展期結束之後,這些照片可能會被塵封起來,其相應之公共性與詮釋性便無法被一代又一代的來義族人,乃至於想認識來義的非族人所認識、了解與延續,十分可惜!因此後續,屏大團隊與來義文健站共同合作,將嘗試取得照片授權、探掘圖像背後的故事,再彙編成冊,讓更多的族人可以盡情地翻閱與了解來義部落。


[1]排灣語「父親及其相同輩份之男性長輩」的意思。

[2]排灣語,指母親及其相同輩份的女性長輩」的意思。

[3]排灣語,「兄弟姐妹」的意思。

【參考書目】
Nicholas Mirzoeff著,陳芸芸譯,2012,《視覺文化面觀》。新北:韋伯文化。
Susan Sontag著,陳耀成譯,2011,《旁觀他人之痛苦》。臺北:麥田。

【延伸閱讀】
讓族人回家看展!側記「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賦權的多種可能性(上)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賦權的多種可能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