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坊 Humanity Innovation and Social Practice

從設計遊戲開始的社會實踐

與大鳥部落結緣

2022年4月，就讀臺東大學四年級的我與三位伙伴剛完成了畢業專題：大鳥部落青年林司降的紀錄片影展後，受到東大人社計畫的鄉唯、昀融、雯喬邀請，協助他們製作山林曆的影片。這是我第一次開始與人社計畫接觸，也從跟他們的合作中，開啟了我對社會實踐的想像，把我大大跟這個陌生名詞拉近，讓我覺得實踐不再那麼遙不可及，自己好像也可以做到。剛好那時人社中心開出職缺，就順勢在畢業後進入計畫團隊，在大鳥部落進行實作。

我覺得自己跟大鳥部落很有緣分，就學期間因為系上老師的校外課程，讓我有機會認識這個位於臺東縣大武鄉臨海的排灣族部落，並與當地兩個重要的單位：笆札筏布工坊及司降小巨蛋工作室有所互動。在我尚未進入人社團隊時，團隊就與上述這兩個單位有過不少合作，例如與司降小巨蛋的負責人林司降合作，記錄他種植菸草過程中的工序、方法及蒐集當地族人對於菸草記憶的「菸草快報」，或與布工坊協作的「我們不只賣布包」策展，展覽以婦女經濟作為主軸，讓觀展者更認識布工坊及設計師群的故事。

這些合作比較是聚焦在單位本身，但我們也注意到，當東大的課程帶著學生進到大鳥，或是有一些觀光團來訪，希望參與部落導覽等活動時，常常會有人力不足或導覽品質不穩定的情況。這促使我們去思考要怎麼在有限的能力中嘗試新的合作，協助人力不充裕的大鳥部落發展新的觀光模式，帶入新的旅客。

東大人社團隊在晏佐的號召之下，開始試著在大鳥部落進行實境解謎遊戲設計。我們最初的構想是這款實境遊戲無需真人輔助，玩家透過與手機APP互動即可自行遊玩；如此一來，就可以在不仰賴額外人力的情況下，發展出新的部落觀光體驗模式。由於場域居民對實境遊戲的認識相對陌生，人社團隊希望由大學端先進行遊戲的設計與製作，以實際了解實境遊戲製作的方法與成本，再進一步邀請場域伙伴體驗及回饋意見，甚至最後可以轉移給場域居民，自主營運這套遊戲。

圖：晏佐帶著我和團隊伙伴們在鹿野體驗實境遊戲。

無止盡的思考，無止盡的嘗試，無止盡的開會

• 累積經驗

老實說，在進入人社團隊工作之前，除了大二上過密室逃脫設計的課程之外，我對解謎類的關卡真的是一無所知。為了讓團隊認識實境遊戲、進入設計遊戲的脈絡，晏佐帶著我們去玩了好多款實境遊戲。從臺東鹿野、關山玩到高雄駁二、臺南奇美博物館，最後甚至在臉書上搶到位於臺北的實境遊戲年會名額。在這一段不斷遊戲、不斷學習的過程中，我們從將近十款的遊戲體驗中，漸漸了解如何透過劇本的編寫、關卡的設計，讓玩家從遊戲中享受精彩故事及體會遊玩樂趣。有了實際體驗經驗與對實境遊戲的基本認知後，我們才正式開始進入製作階段。

• 試著去做

在參與了好幾次的實境遊戲、看了若干本遊戲設計手冊之後，才發現批評別人的遊戲設計有瑕疵、關卡設計理念不清不楚很容易，但實際輪到自己，要從無到有，設計所有理念、劇情、關卡的時候，真的會崩潰，一切怎麼都那麼困難啊！我們每次的會議時間都是三個小時起跳，如果沒有晏佐每次開會請的飲料加油打氣，大家可能很難撐下去。在經過無數次漫長會議的素材盤點與靈感激盪之後，大家總算慢慢進入軌道，討論出我們可以用五感體驗的方式去設計遊戲關卡。

另外，為了要達成遊戲以無真人輔助的目標，我們嘗試利用LINE account的聊天機器人，設定各式各樣的關鍵字，讓玩家自行操作手機，就能拿著道具與現場環境互動來推進遊戲。因此訊息的設計必須很明確，才能讓玩家靠著眼前的手機，正確理解遊戲想表達的內容，也能透過系統的提示而不會卡關太久，降低遊戲的樂趣。就這樣，我們一步步地試著去做，從遊戲方式、設計理念，到遊戲劇本、關卡設計，不斷地推敲與討論，慢慢建構出《大鳥奇遇記》的雛形。

• 不停調整

當時除了遊戲設計之外，我和鎮清、濬瑄也同時進行大鳥歌謠繪本蒐集的行動方案，維持著大概每週至少一次前往大鳥進行田野調查的頻率，而獲得不少珍貴的田野資料，蒐集了許多當地的歌謠詞曲。我們試著盤點與整理手中的素材，便想到可以將計畫先前製作的「菸草快報」及上述田調蒐集的「歌謠」結合進遊戲，這樣就有聽覺跟嗅覺的體驗元素，能提供給團隊伙伴進行關卡設計，也確立了關卡設計的主軸可以採五感體驗的方向去努力。

在關卡設計的分工中，我選擇的主題是視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走在大鳥部落時，四周牆上有琳瑯滿目的壁畫彩繪，圖像有百步蛇、小米、山豬、狩獵工具、連杯等等。我開始思考要如何在關卡中，結合大鳥現地的元素、實境遊戲中的故事劇本、遊戲的趣味性，卻卡關非常久。由於剛開始發想時，想法很多、很發散，於是採取邊做邊調整的方式進行，先把各種元素都放進去，再找出其中的關聯性。我將大鳥集會所附近的壁畫彩繪通通塞進關卡裡，並結合在實境遊戲中我最喜歡的一種玩法：利用透明片對照現地解出字謎的遊戲方法，設計出「四不像」的初版關卡。

圖：第一版遊戲的構想是讓玩家圈出現場所有的壁畫圖案，圈完之後會發現這些照片可以圍成一個蜂巢圈，再透過透明片對照出蜂巢圈中間的圖案，找出文字來解答。但因為玩法太發散，沒有重點，最後只會讓玩家像無頭蒼蠅地找圖，而被團隊否決，打掉重練。

在初版規劃中，由於關卡資訊量過大、遊戲方法不太直觀、失去焦點等問題，幾乎是整版打掉重新設計。團隊討論過程中，成員們也不斷提供我不同的發想方向，希望可以聚焦於單一主題且更扣合遊戲劇本。經過好多次的會議討論，以及無數次站在大鳥壁畫彩繪前徬徨苦思，終於決定在視覺這關以狩獵為主軸，將原本的一大堆素材刪減到與狩獵相關的三幅壁畫，再結合透明片設計，引導玩家與現場環境互動。實際解決了剛開始什麼都想放，但什麼主題都無法聚焦的問題。

大方向確定之後，開始設計對應三幅壁畫的透明片。做了之後才發現，要讓透明片對照現地真的非常困難，一來是尺度該如何拿捏，太複雜的透明片設定會導致玩家完全解不出來，無法領會遊戲的意涵；反之，太簡單則會盡失遊戲的趣味性。二來是透明片本身的設計為了要對照現地，需要經過了好多次的修正。有時候會對歪，有時候差別不明顯而有爭議，有時候設計完根本沒有人看得懂怎麼玩（畢竟大鳥部落距離東大一個小時車程，沒辦法繪製完透明片就馬上到現場比對）。就這樣，由簡而繁又由繁而簡，來來回回，才終於做出多數人看得懂怎麼玩的透明片道具。

最後設計出來的是排灣族語中的動物詞彙清單，玩家要透過透明片在清單上比對出正確字母才能破關。我們在遊戲過後所提供的解說本中，特別針對這些詞彙提供註解，讓實境遊戲體驗者能了解更多關於大鳥現地詞彙的意涵，而不是只看到對外地人來說有如亂碼的一連串字母。對我來說，每個詞彙都是重要且珍貴的田野經驗，那時只要見到部落老人家就會詢問關於狩獵或動物的族語，像是猴子、山豬、松鼠、飛鼠……，所有想到的動物全部問過一次，部落的老人家教得開心，我自己在學習過程中也很開心。而且之後聊天的時候，若能從我口中聽到他們教過我的詞彙，知道這些詞彙有被運用在部落的體驗遊戲中，老人家一定會很有成就感的。

圖：透明片的設計。

圖：在多次調整後，將關卡設計簡單化，玩法有點挑戰性但又不會過於困難（這裡先不劇透，推薦大家實際到大鳥來玩）。

在經歷了永無止盡的取材實作與開會討論後，終於設計出一道兼具趣味性、文化性、挑戰性的關卡。在這段掙扎的過程中，時常覺得自己想破頭也想不出新的東西、好玩的內容，但在團隊成員的協助與激勵下，加上屢次到大鳥與在地互動所激發出來的創意，讓這些卡關的地方都能一一克服。可以將這些田野經驗巧妙融合進這些關卡內，真的很滿足且很有成就。

圖：頻繁地請同事試玩及偵錯，修正自己沒發現到的細節。

在設計遊戲的過程中，更認識場域也更認識自己

在還沒接觸遊戲設計之前，有時不免疑惑：設計遊戲關卡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但正如面對所有未知的事物一樣，過程中會遇到許多從沒想過的挑戰，要克服這些挑戰，需要有更多的深思熟慮，也需不停提醒自己檢視初衷：「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意義，但要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做、為了什麼而做，是更重要的。」設計出一款符合在地文化意涵、具有深度的遊戲很不容易，它奠基在每一次的田野工作中與場域伙伴的互動交流，以及扎實的資料蒐集上。我很珍惜每次出田野的機會，也不時反思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有沒有超譯或誤植，並思考未來如何透過計畫的參與，將這些得來不易的資料妥善又正確地保存、傳承下去。

正如開頭所說，我們最終製作出《大鳥奇遇記》，提供場域伙伴初步認識實境遊戲結合部落觀光的的可能途徑。目前正陸續廣邀部落青年會、在地合作伙伴、東大學生等不同身分背景者試玩，來蒐集遊戲體驗回饋。期待未來能將《大鳥奇遇記》製作與運用的經驗移轉給在地，協助部落打造真正由居民創作的實境遊戲，藉由大學與地方協作的前導引路，發掘南迴地區產業發展的另一種可能性。同時，以此回應東大人社計畫的主題「流與勢」，希望從大學的角色引出一條流，造出一陣擾動地方的勢。

圖：與大鳥的族語老師反覆確認詞彙，珍惜每次出田野的機會。

對我來說，參與實境遊戲設計的收穫，除了真正把遊戲設計出來這個具象化的成果之外，為了把遊戲做好而找了很多資料，拜訪了許多人，思考了眾多如何以感官體驗部落的可能性，一點一滴都讓我對在地有更豐富、更深入的認識。這也呼應了我在進計畫工作前對社會實踐想像，原來實踐可以從場域中遇到的一個人、一句詞彙、一筆資料，這麼小的事情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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