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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老照片,鋪成未來路(下)

作者 / 鄭百騰(屏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專任助理)、來義部落文健站

老照片解開部落建物興建之謎

在第二次課程,我向vuvu們介紹《台灣原住民族映像:淺井惠倫教授攝影集》中的幾幅照片。本攝影集的編者笠原政治指出,書中的影像是淺井惠倫教授拍攝1930年代到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的臺灣各部落景象,他當時正在臺北帝國大學任教,並且從事臺灣原住民族語言之研究。在影像拍攝期間,正是臺灣原住民族面臨殖民統治同化的巨大壓力下,一面仍然固守傳統文化,一面被迫急速變化的時代,其中來義社影像則是在1940年1月,淺井氏到南部原住民部落調查時所拍攝的。

我選擇編號c3-14-10這張照片(如圖5),除了呈現當時的石板屋樣式與部落空間分佈狀態,更重要的是這時期來義社穀倉[2]的特徵是用鍍鋅鐵(トタン,俗稱亞鉛、馬口鐵)板作為屋頂,這對比森丑之助於1915年之前拍攝的照片(如圖6),並無類似建物,可證明舖設亞鉛板屋頂的穀倉是較晚才出現的。據此詢問vuvu們是否知道這類型的由來,他們說有印象的時候,穀倉就是用木頭搭起主體、藤類繞起圓型屋頂,並在外面披著亞鉛皮,但未深究其由。


圖5:①caljas tjaiviri頭目家屋、② caljas tjainavalj頭目家屋、③tjadra qutiya家屋、④ 覆蓋亞鉛板的穀倉(淺井惠倫,1995:106)。


圖6:森丑之助於1915年所拍攝的來義部落(森丑之助,2014)。

有vuvu推測可能是在1925年開鑿二峰圳時,族人將所得工資拿來購買亞鉛板,並以蓋石板屋頂般由下往上交疊覆蓋在穀倉上,取代易受風吹的茅草穀倉屋頂,才能安全地保護存放其中的小米。同時,他們表示目前在來義村Ruvaniyav大頭目家屋前,仍有聳立一個用鍍鋅鐵蓋成結構類似的穀倉(如圖7)。頓時之間,我們才恍然大悟,引起大家猜測的相似菇類建物,原來是以前的穀倉!之後就可以為來客解說這棟來義建物之獨特脈絡,以及它與二峰圳背後的故事了。


圖7:來義村Ruvaniyav大頭目家屋前面類似穀倉的建物。

劉清勇vuvu一看到淺井氏僅簡單地記錄為「來義社頭目家石雕」的圖片(圖8左上),馬上就說:「這是我們老家Caljas tjainavalj頭目家屋內石牆上勇士石雕(如圖4的⑯),在部落搬遷下來的過程之中遺失了,目前卻下落不明。」他心裡覺得很難過,畢竟是祖先傳下來的東西,卻再也看不到了。因此,他先前曾於住家的門楣上也製作了同樣的石雕像(如圖8左下)。我在大量翻閱文獻中,意外地發現陳奇祿教授(1996)曾記述道:「在來義村我們發現有石壁雕刻三件,這三例不但所用材料與林邊溪以南者不同,其型式亦迥異。」這三例的其中一為圖8(右上),再以正視平面地繪製成圖8(右下),也提到特徵為:「陰文線刻,橢圓頭、頭戴帽飾、寬肩細腰」。而且所謂的「帽飾」,伊能嘉矩早在日治初期便在一篇描述雕刻紋樣的短文(1907)中提及:人頭上的裝飾是鷹羽(胡台麗,2011:14)。


圖8:(左上)來義社頭目家石雕(淺井惠倫 1995:108);(左下)劉清勇家大門上的雕飾(筆者拍攝);(右上)來義舊社頭目Caljas tjainavalj家屋室內石壁雕刻,拍攝於1958年(陳奇祿,1996:圖版XII);(右下)來義石雕繪像(陳奇祿,1996:30)。

當我從圖書館諸多館藏書籍文獻之中,抽絲剝繭地拼湊出Caljas tjainavalj家族勇士石雕圖案後,劉清勇vuvu跟他的女兒劉雪鳳覺得驚喜又不可思議:「怎麼可能還能夠有完整的圖案!?」他們開心地表示雖然原始圖案石板在1954年從舊來義遷下來之後就失去蹤跡、下落不明,至少目前完整圖樣有保留下來,將來仍可做多方面的運用,例如:重雕於石板、印製衣服、載入部落誌等等,更有利於未來文化傳承。

將消音的歷史影像鑲嵌上部落的話語

影像看似如實地凝結住拍攝當時人事時地物的資訊,然而,當它被重新觀看與解讀的時候,非處在其拍攝脈絡或文化情境中的觀者,時常需要文字敘述來輔助,進而理解該影像。一旦文字的敘述錯誤或缺失細節,觀者無法掌握實際脈絡,就容易誤讀影像內容,讓觀看與真實兩者之間存在著遙遠的距離,一如這兩本日治時期攝影集的簡易描述。瓦歷斯(2020:36)曾說:

歷史就是一部時光倒流機,定格的影像總是將複雜事件去脈絡,僅留下每個時代喜歡閱讀的骨幹,而更多的細微處在重複地播放就會被分割、除魅、甚至消失,到最後,僅從的是空洞的圖說,除非你能證明夠老、夠頑強,足以抵抗歷史的消音。

這次系列的文獻老照片回顧課程,我們主要目的是讓過去的影像,回歸到部落的脈絡,逆寫其真實。vuvu們很高興可以看到過去的影像紀錄,畢竟從日治時期到戰後初期,族人是沒有辦法學習與負擔攝影的相關技術及費用,所以讓影像的拍攝與詮釋權力掌握在別人手中。同樣地,有賴於影像的寫真紀錄,讓vuvu們能夠直接跨越圖說文字的束縛,透過自己的鮮明記憶和生活經驗,娓娓地說出其中的點點滴滴來還原時代場景,使得一片片宛如從拼圖脫落的影像,得以重新鑲嵌在部落的時間、文化與空間之中,成為族人當前生活的養分、進一步構築未來的基礎,並且讓外界能對這些舊影像有更完整的認識與理解。

屏大團隊希望在與部落協作過程中,將離散於各種書籍文獻、研究報告和網站資料庫的來義部落相關資訊,重新帶回到族人眼前。因此,在2023年9月29-30日來義村收穫祭中,我們將一部份老照片製作成海報放置於會場,供大人小孩在活動休息之餘,可以來欣賞與認識部落過去的風貌和歷史(如圖9)。我們期待,老照片與鑲嵌上部落脈絡的圖說,不只是讓族人認識部落的歷史,也看見屏大團隊與部落攜手的努力和付出;當族人為這些老照片感動之餘,有更多人願意加入深耕/生根部落文化的行列。


圖9:(右)父親帶孩子一起欣賞照片;(左)來義靈媒與vuvu聊起相片人物的點點滴滴。


[2] 穀倉來義排灣語是kubau。

【參考書目】

瓦歷斯.諾幹,2020,〈關於日據時期老照片的解/反殖民的書寫練習〉。《攝影之聲》29:34-41。

胡台麗,2011,《排灣文化的詮釋》。臺北:聯經出版社。

伊能嘉矩,1907 ,〈臺灣バイワン蕃族の彫刻模様〉。《東京人類學會雜誌》23(267):315-322。

森丑之助著,宋文薰編譯,2014,《臺灣蕃族圖譜》。臺北:南天書局。

陳奇祿,1996,《臺灣排灣羣諸族木雕標本圖錄》。臺北:南天書局。

淺井惠倫著、笠原政治編、楊南郡譯,1995,《台灣原住民族映像 : 淺井惠倫教授攝影集》。臺北:南天書局。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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