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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jalja'avus傳統地名地標的社會實踐:傳統、展示與教育的連結

作者 / Tjuku Ruljigaljig 李馨慈(屏東大學文化發展原住民專班副教授)

地名承載了族群的知識與歷史記憶,也記錄了人與土地之間的深厚連結。在屏東的排灣族Tjalja'avus來義部落,屏東大學執行的國科會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以及國科會原住民族社會永續科技發展平台計畫的兩個團隊,自2023年7月起透過一系列地名調查與模型製作,探索如何將這些承載著歷史與智慧的符號轉化為當代族群文化復振的重要載體。

這一過程也在「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中得到延伸與呈現。特展以來義派出所為展示空間,透過地形模型、標示牌設置及教育活動,讓地名不僅是研究成果的再現,更成為族人記憶與文化故事的媒介。這些努力,不僅喚醒了族人對土地的記憶,也促進了人地關係的再思考與再建構。

地名調查:探索記憶與意義的旅程

地名調查是這段文化實踐的起點。自2017年開始,我們透過訪談、繪製地圖與製作立體地形模型,[1] 挖掘地名背後的故事與意涵。2023年7月,我們攜帶新的工具和團隊成員再次回訪來義文健站時,一些長者質疑:「uata[2] !為什麼又要問地名?不是問過很多次了?」這些質疑提醒我們,地名調查的過程不僅僅是知識的收集,更是一場族人共享記憶的過程,還需要考量族人對調查過程的情感投入與認同感。


圖:在文健站訪談地名現場。(鄭百騰/攝影)

在訪談中,我們進一步解釋,此次調查聚焦於「sini patarevan tu nama'uta」(有哪些地名是具有涵義的)以及「aicu ngadan na adjungan, akumaya tu pungadaven (詢問的地名)aya」(為什麼要取這個地名?)。一位長者聽後不無遲疑地表示:「我們怎麼可能知道祖先的想法?」這種回答既帶著對祖先命名意圖的困惑,也折射出對地名背後深層意義的期待。因此我們換了另外一種方式詢問「zua su sini'eljangan tu nama'uta aicu a kadjunganan sa papungadaven?」(就你所知,什麼樣的環境會取什麼樣的地名呢?),讓耆老了解我們這次訪談,主要聚焦在環境的認知意義,而不是歷史建構的過程。

我們得以順利推展地名調查的關鍵,來自於團隊中許多角色的協作。負責引導的劉雪鳳、GIS技術的余奕德與歐伯恩,以及族語翻譯的高花香與Giljegiljaw Salingaulj,語意分析則交由中山大學教育所博士生王凱倫處理,共同確保了調查的精確性與多元性。然而,我們仍發現,部分耆老對地名的「歷史義」與「認知義」產生混淆,進而引發了某些不信任或衝突。我們嘗試以細緻的引導語,讓討論聚焦於地名與環境之間的關聯,而非陷入抽象的歷史爭論。

隨著訪談的深入與方法的調整,我們逐漸發現,地名的重複確認與敘述,不僅僅是地理標記的過程,更是一種深層的情感表達與文化傳承。一些原本害羞的長者在討論中逐漸放下拘謹,開始熱烈分享自己的記憶:「這是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河流轉彎的地方都有地名!」隨著更多人加入討論,現場氛圍愈發活躍,地名調查不再只是研究的對象,而成為族人連結土地與彼此的文化橋樑。

調查工具與數位地圖的應用

為了提升地名調查的效率,我們採用了更高解析度的影像技術與數位地圖工具。利用觸控式螢幕作為地圖指認的平台,並搭配攝影機連接投影機,將拍攝觸控螢幕操作畫面投影至大型布幕,讓全場參與者都能清楚看到內容且加入討論。這些工具不僅使地點定位更為快速,也讓地名資訊得以即時更新,為後續的資料分析奠定了基礎。


圖:地名訪談工具。(黃雅鴻/攝影)

然而,工具的進步也帶來了挑戰。地名數量的快速增加意味著需要更多時間來深入挖掘其意義。例如,一位耆老在模型上指出某個地名後,接著描述相關的地點和河流,短短一個下午,地名清單從50個激增到200多個,但細節意涵卻來不及深究。為此,我們採用了分組訪談與焦點討論的方式,確保每個地名的敘述能真實反映族人的記憶與認知。

地形模型:地景記憶的具象化

地形模型是地名調查的重要輔助手段。自2017年起,我們為不同部落製作多個地形模型,試圖以具象化的方式重現地名與地景特徵。來義部落的模型特別採用了解析度更高的LiDAR DEM等高線技術,能清晰再現「侵蝕溝」等細微地貌,讓長者透過觸摸模型回憶與確認地名位置。


圖:落耆以手直接觸摸模型,掌握地形的細緻變化。(李馨慈/攝影)

為了在「2024來義遷村70週年『七十歷來-回義』影像特展」上能更新地名調查的成果,我們將模型上的地名標籤,一一重新電腦列印,並將利用電腦採集到的地名放樣至模型上。


圖:重置立體地形圖上的地名標籤。(劉雪鳳/攝影)

展覽開幕式上,一位來自其他部落的族人驚嘆道:「你們這個模型不一樣耶!」這句話不僅肯定了我們的努力,也凸顯了模型在喚醒記憶與傳遞文化價值方面的獨特作用。同時,模型也成為教育活動的亮點,讓孩子們在觸摸模型的過程中發現地名背後的故事,重新建立對土地的直覺感知。我們注意到,透過觸摸模型的質地與地形變化,族人能更直觀地感知地形特徵,並重新建立對土地的認識與直覺理解。

展覽期間,我們為來義國小設計了一系列導覽活動。在地名展區中,我們希望學童們不僅認識地圖上的地名,而是透過立體模型的標示、用自己的雙手觸摸模型時,理解傳統地名與環境的關係。這種觸感,不僅讓地名成為生動的符號,更喚起了他們探索世界的新興趣。


圖:來義國小學童參觀來義遷村週年特展。(劉雪鳳/攝影)


圖:孩子們在模型上隨機點選地名,請我們唸出來。這樣的互動不僅增添了趣味性,也激發了他們對地名的好奇心與參與感。(劉雪鳳/攝影)

地名標示牌:從抽象到具體的實踐

地名標示牌的設置是我們工作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設計過程中,部落協力伙伴提出了各種創意方案,如利用廢棄鋼材或氫氣球懸掛地標,甚至用紅布條或羅馬旗作為臨時標記。最終,我們選擇了一個簡單而實用的設計方案,仿照電子地圖的定位圖標,並加上傳統地名,在文化表達與實用性之間找到平衡。

在收穫祭暨遷村紀念活動中,沿線5個地名標示牌正式完成。雖然這些標示牌尚未達到正式道路標誌的規模,但它們已成為族人回村路上的重要提示。每當族人經過這些標示牌,地名的記憶彷彿被喚醒,成為族人與土地之間的新對話。這些標示牌不僅是地景的標記,更象徵著族群內部對文化價值的重新思考與詮釋。


左圖:為地名地標的討論與設計過程;右圖:兩張照片則是地標施作的結果。(劉雪鳳/攝影)

地名標示牌上的拼音系統引發了族人內部的熱烈討論。一些族人建議加上中文音譯以便理解,特別是對於中壯年一代。然而,這些討論也促使我們反思:拼音僅僅是表達地名的方式,還是族群文化復振的象徵?這些爭議不僅反映了主流文化對原住民族知識系統的影響,也凸顯了文化傳承過程中的矛盾。

透過與族人的深入交流,我們意識到,拼音系統的價值在於它如何連結代際記憶,並成為文化復興的一部分。這些標示牌因此不僅是技術的呈現,也成為族群對未來語言與文化認同的探索起點。


圖:前往Dratja舊部落的途中,討論地名也討論莫拉克颱風造成的損害。(歐伯恩/攝影)

地名的多重意義:從記憶到未來

來義傳統地名的調查與討論展現了文化復振的多重可能性,從記錄土地記憶到重塑文化認同,地名承載的不僅是過去的智慧,也啟發著未來的行動。耆老們在地名中尋找歲月印記,並試圖將這些記憶傳遞給下一代。

年輕一代雖對地名的理解起初多侷限於地理定位,但透過實地走訪獵人路線與後續討論,他們開始重新思考地名與土地、災害的關聯性,讓地名被賦予新的生命力,重新活躍於族人的記憶中。

地名展示的價值不僅在於結果,更在於過程中的多重連結——從耆老訪談到策展參與,地名作為文化媒介,促進記憶傳遞、族人凝聚與文化對話。未來,這些地名將繼續訴說族群與土地交織的故事,成為文化復振與教育的關鍵橋樑。


[1]2017年筆者執行國科會「整合原住民知識與科學知識於增進社區韌性之研究:以來義部落為例」計畫,在部落舉辦計畫說明會時,耆老主動提出製作立體地形模型的請求。

[2]排灣族語,意味著:又來了!

【延伸閱讀】
Tjinalja'avusan 加拉阿夫斯系之找尋cacingasan 的家
「Tjinalja'avusan舊來義部落尋根活動」紀實(上)
「Tjinalja'avusan舊來義部落尋根活動」紀實(下)
族譜製作,連結離鄉族人的行動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