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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見實踐:鄭麗珍老師專訪

作者 / 郭怡棻

那日,撐著傘站在高堤上,眼前的支亞干溪從西側雲霧深處的白石山發源,向下切穿土石,鑿出幽閉曲折的水道奔流而下,在注入花蓮溪之前,水流於地勢平緩的縱谷平原蔓延開來,如同一株大樹枝葉繁盛,盡情伸展,也像是彎曲黝暗的黑洞突然被打開,陽光照進來的明亮開闊模樣。不論是凹陷似「Ciyakang」(深坑)的溪谷,或是流域形貌如「Rangah Qhuni」(打開的樹洞),都是太魯閣族人對支亞干溪的傳神描述,後來也成為臨溪而居的部落名稱。

支亞干部落是參與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以下簡稱人社實踐計畫)的東華大學團隊主要實作場域之一。三月下旬,我們和鄭麗珍老師在東華伙伴Apyang Imiq的引導介紹下,實際走訪支亞干部落,了解部落的歷史和發展現況,以及大學團隊如何與在地居民合作,將課程帶進部落的實作情況。


圖:麗珍老師(右二)在支亞干溪畔討論起部落發展現況。

目前任教於臺大社工系的麗珍老師是人社實踐計畫的審查委員。有別於其他大型研究計畫,強調「創新」的人社實踐計畫改變過往的評量審查機制,由每位審查委員負責二所學校,每月定期參與負責學校的會議或活動,透過被戲稱為「終身保固」的長期陪伴與近距離觀察,了解各校實作方式和人力投入狀況,並提出適當建議,翻轉以往只注重成果審查而忽略推動過程的局面。拜訪支亞干之後,接觸部落議題的溫熱感尚未褪去,我們與自言「到了場域點子最多」的麗珍老師聊起了她參與人社計畫的感想及感動。

實踐工作需要醞釀期

「我覺得大學跟社區的工作,是真的需要有一個醞釀期。」問起參與計畫印象最深刻的事,麗珍老師先從「社區切入」的角度,舉了成大團隊進到嶺南社區為例說明。儘管社區先前已凝聚起來,成功抗拒垃圾掩埋場進駐,也很有意願和大學一起營造社區前景,不過成大團隊在剛開始進入社區的階段,仍然花了許多時間和力氣與在地居民溝通,建立互信基礎,直到第二、三年,方案推展才逐漸順利。除了進入社區需要時間醞釀,團隊組成也需要時間磨合,例如東華團隊一開始尋找實作場域的時候,空間拉得很廣,加上部分成員不習慣實踐型研究的型態,團隊花了許多時間磨合才形成。

「這個團隊的形成我覺得很有價值,因為它是在翻轉原來科技部研究的特色。要組成跨領域的行動團隊,需要一直溝通,最後形成的團隊可能是最適合的團隊,因為大家的一致性已經建立了。」陪伴大學團隊走過挫折滿布的醞釀期的麗珍老師肯定地說。

當團隊的基礎已經穩固,與地方建立互信的伙伴關係,才有可能開拓新的可能性,今年(2016)2月美濃大地震發生後,成大團隊也在科技部的建議下,與曾經參與九二一地震災後重建的暨大團隊成員交流經驗,並在內部增設工作小組,協助災後的安置與重建。這些新工作的開展有賴於大學團隊先前的醞釀與行動,才能水到渠成。奠基之後,「我對第二期計畫的期待就是這些基礎已經逐漸穩下來的團隊,可能要看得更遠,提出更不一樣的願景。」麗珍老師懇切地說。


圖:在臺南公舘社區,麗珍老師(左三)與計畫伙伴一起聆聽農友阿緯解說無毒栽培方式。

大學在社區工作中的角色

談到人社實踐計畫在社區中的工作,麗珍老師認為大學團隊擁有的學術專業與課程教學是進入社區工作的兩大優勢。她以農村面臨產業轉型為例,過往農民多半僅關心農產品產銷結果,當大學團隊參與之後,以專業知識陪伴農友轉型成友善耕作的「可持續農業」,用社群媒體行銷農產品,拉近消費者與生產者的距離,同時挖掘地方特色文化資源,從社會、生態、文化層面,協助社區居民找到發展的願景與方向。「如果這個社區開始有一個發展的願景跟方向,居民可能就會重新凝聚,持續往前進。當這種逐漸沒落的農業社區做起來了,才會有更多的人回來。」

「其實很多人都在說要把年輕人找回來,我覺得這是最後的目標,不是需要立即達到的。」在「青年返鄉」成為社會風潮的此刻,麗珍老師的言外之意透露出打造青年願意返鄉的環境更為重要。另一方面,大學透過課程將學生帶進社區,除了創造新的學習與實作環境,在與地方密切互動中,可能會有學生對社區產生情感與認同,進而在當地生根。成大團隊目前已經有學生進駐大東原地區,成立「CoLab:D工作室」,與社區共同探尋永續發展之道。這個經驗也讓麗珍老師確信:「如果我們繼續朝這樣的方向去做,我覺得總有一天在支亞干或其他社區也會有一些學生留下來。」

接下來,麗珍老師更進一步以在支亞干觀察到的現象,建議大學團隊應該透過實作提出因地制宜、具有效用的解決方案。目前政府的老人照顧政策偏向一元化,沒有考慮到不同環境的實際需求,尤其是原住民部落文化的獨特性;部分學者雖然有相關的研究,卻還不能提出一個具體能被老人家接受、使原住民長者感到有尊嚴的照顧模式。


圖:部落立體地圖是東華大學與支亞干部落合作的實作課程成果。

這種結合地區特性與需求的照顧模式該如何建立呢?「譬如說像支亞干的太魯閣族有共食的傳統,就能安排老人家一起共食的時段;照顧服務員也能請老人家熟悉且歡迎的部落人員擔任,接受訓練課程,增加部落的就業機會。當因應地方需求的照顧方案設計出來以後,再去估算居家服務的時數與費用,以及整體運作成本。藉由實作團隊在部落蹲點三、四年發展出來,而且當地人也都認同的模式,才能由下而上向政府提出具體的老人照顧補助方案,也才能夠取代現在這種放諸四海皆準的照顧模式。」麗珍老師從自己的專業指出,「從無到有」的大學團隊在下一個階段可以發展的具體工作。

概念由實踐體現

長期從事社會工作的麗珍老師,比較自己的專業領域和大學團隊的實踐工作,她說:「我們社工會先有一個議題才進入社區,這個議題因需求產生,所以我們進入社區的方式比較是任務取向,不像他們(大學團隊)的做法好像是孵蛋孵了一陣子,然後社區終於信任他們了,才把一些議題拋出來,一起合作解決。具有豐富社區工作經驗的麗珍老師接著說:「其實對社區工作的一些概念我原本就有,但是我在他們身上看到這個概念被實踐的一個體現。我從中學習到很多,卻又覺得很可惜,他們的實踐經驗很有價值,但是可不可以把它寫成文字,或者把這樣的素材經過整理轉化而有助於知識的建構。」

從最初大學團隊內外還在搭建關係,未來一片朦朧,以至於在季會分享時的言語模糊,到現在方向確定,成果陸續浮現,各團隊的報告內容越見成熟與具體。「我就會希望大家可以開始發表一些用具體案例去講這些經驗的文章,不僅寫出實踐工作的過程跟現象,還能用一些原則、原理的方式呈顯出一個概念。也就是盡量用一句話就講清楚,但是為了呈現那一句話的效用,在背後已經準備了足夠的證據來支持。」


圖:麗珍老師(左三)隨計畫團隊到加拿大拜訪社會創新組織與社會企業,交流實作經驗。

在將實踐經驗轉化成學術理論的過程中,麗珍老師特別強調「讀書」的重要性。「所謂的概念化,常常立基於一個已知建構的知識圖,只有把這樣的知識圖跟你的新發現對話,才能激盪出創新的知識。」麗珍老師認為,實踐經驗有時被描述得太過獨特,常會讓人覺得沒有相同的條件就無法複製,不過,有沒有可能這個經驗是可以讓人推論或引用的?這種可以讓別人參考的經驗,往往需要讀一讀書,認識別人的與理念與概念論述,再回過頭補強自己的方法和論述,發展成可應用的具體學術成果。因此,她也建議未來或許能以「讀書會」的形式,讓大家在忙碌的實踐工作中多讀一點相關領域的書籍,碰撞出新的知識火花來。

樂見實踐

「這個計畫對我的意義,就是樂見實踐!」總是和悅待人的麗珍老師,語氣稍稍急促起來,她反省過去在社工學界的研究部分偏重於知識建構,卻缺乏下接地氣,體察社會需求,以人為本的精神。有些研究者透過預設的問卷發放與資料統計,沒有與人深入接觸互動,就能寫出對人的生命建議或政策倡議。對此,麗珍老師說:「我們為什麼要做研究?我們是要做知識的建構,但是我們的知識建構如果只停留在一個想像的空間,而不是一個踩到地上的空間的話,那這個學術知識的意義何在?如果不能應用,它的意義何在?」

連續幾個巨大的問號,傳達了一位曾經是基層社工,到現在成為培育新血、構建知識的大學教授最深切的擔憂和省思。同時,也間接說明了人社實踐計畫開始的初衷。在知識的構築、傳承與應用上,加入實踐的元素,扎根於土地,才有可能開出強健繽紛的知識之花,豐富原本社會的面貌。

人文社會科學如果不能以人為核心,學術知識如果只是沙上建塔,「我們做研究的意義何在?」從支亞干北回的路途上,麗珍老師的話語像是疑問句,也像是肯定句,不斷地響起,彷彿為計畫伙伴一路行來的社會實踐之道下了最好的註解。


【延伸閱讀】

實踐,從認識開始:支亞干部落實作課程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