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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部落為師:磯崎、高山部落文化學習課程探查紀要

作者 / 賴富庭


圖:部落教授們,課堂內容很豐富,授課形式很寫意。

按:社區與部落的民眾,不僅是各個團隊在實踐場域中的重要工作伙伴,也是我們汲取知識的對象。這些本來難以在教室內傳授的生活智慧與歷史傳說,透過「部落教授」們輕鬆的談笑,貫串成絲縷,進而交織出部落的風貌。

東華團隊在去年(2015)執行的文化學習課程中,將大學生們帶進部落,以口傳、實作的方式向部落教授學習,同時也試著將這些傳統知識做系統化的整理,讓它們得以用不同的形式保存、流傳下來,並且與既有的教育體系對話。而在這學期的課程進行之前,東華團隊的伙伴也先至部落教室拜訪,希望能更加孰悉當中歷史文化脈絡,尋找出適合的主題與合作方式。


新學期,新氣象,新課程,新契機。文化學習課程延續先前經驗與操作模式,提供學生進入實踐場域學習的機會與管道,也讓部落與大學間產生連結。而每一次的課程都需要與部落教授們不斷的溝通、協調、設計、串聯,有很多細節需要安排,包括部落教授的時間、授課內容、學生們的交通、食宿問題等等等等,千頭萬緒,只為了達到最有效果的學習。這一天,我們來到磯崎部落以及高山部落,先請這些部落教授們幫我們上課、講故事給我們聽,再從這些集體記憶以及生命經驗中,爬梳出可以操作的課程內容,帶領學生們從陌生到熟悉、由淺入深的學習何謂「部落」、在部落生活。

圖:以古法熬煮的天然染料。

一開始,我們在部落一樓集合,徐徐的步行往部落三樓、部落教授的家前進,垂直移動大約三十公尺,還大口喘著氣的呼吸道就被院子裡的炊煙佔滿,佈滿活潑、有生命力的色彩圖案的手工染布,迎風搖曳,像是在招呼我們快來快來。原來,炊煙的源頭是在熬煮染料的來源—薯榔,純天然有機染料,不含阿斯匹靈,不傷胃。

部落教授們早已在院子裡等我們,課桌椅都擺好了。八十幾歲的阿公帶著叔叔阿姨們,開始講述著成長過程中的珍貴記憶。

最早以前,部落聯外的交通相當艱難,沒有公路的年代,只有翻山越嶺的古道,必須翻過海岸山脈,才能夠到達鳳林、光復、山興等地,物資都靠人力背運,長者則是用椅子結合竹子藤編,由人力輪流揹。往鳳林或山興的古道是以前運送物資的重要路線,來自海岸線的穀物可以運到縱谷線去換取物資,包括重要的建材---木頭等。所謂的海岸公路在民國七十年代以前只有泥濘崎嶇的石頭路,七十年代以後才有較為好走的柏油路,這要感謝蔣經國。交通不發達的年代居民們南來北往都要冒一定的風險,親不知親/親不知子斷崖由來就是這樣:因山勢險峻道路崎嶇,大人背著小孩行進,路太難走以至於連小孩子掉進山崖都不知道(或有一說為大人連小孩一起掉下去),還有傳說是被魔鬼抓走了。

海運的部分要到日本人設立花蓮港廳伊始,才有船從花蓮港來到磯崎,登岸點為現今磯崎國小前海灘。運貨大船靠泊外海,轉由小船趁漲潮時用人力推上岸。雖謂小船,卻可載運約百包穀物(每包六十到一百公斤裝),退潮時卸貨,再趁下次漲潮時將船推送回外海。這裡有個小趣事,一開始還不知道潮汐時,還有人不斷往海裡扔石頭,想要填海讓海水高一點。

老人家特別提到,磯崎以及高山一帶過去曾經有非常多的巨木,比桌面更粗、達數人合抱,以前的居民利用大樹,挖空或鋸成片,挖空做成船,可以運送物資、出海捕魚等,鋸成條狀或片狀可蓋屋子。可惜中華紙漿廠將樹都砍走,用鐵牛車都載走,以至於現在沒有船了。南島文化當中,包括紐西蘭、印尼、菲律賓、夏威夷等等,都可以找到相似的船體,可惜台灣目前已經沒有留存該種船(其他地方上可見完整保存的船體,台灣居然沒有一艘,很可惜)。在語言上也有很多相似的語彙及字詞,眼睛耳朵、數字等等。

獵人叔叔們補充說,出海捕魚的時候,要特別注意,第一批收穫的漁獲,會馬上在船上處理,做成生魚片,拋到海裡敬獻、敬告大自然以及祖靈,其意義在於,漁場以及漁獲是集體共有的,到了這個漁場,要告訴大自然以及祖靈你的來意、祈求祖靈跟大自然的庇佑,要特別注意的是,這是在祈求平安,而不是要求大豐收,這也反映出以往居民們與大自然間共存共榮、永續利用的環境保育概念。而如果運氣好,捕捉到旗魚,在上岸時會立刻將魚背部的肉切下來,分享給上岸時遇到的人。獵人叔叔說,海邊跟山上我們只能選一個,不能同時想要捕魚又想要打獵,因為兩種方式都需要相當時間,尤其是捕魚,漁獲在網子裡待的時間不能太久,否則會不新鮮有腐敗味,這樣也是一種浪費、是不對的。


圖:「部落三樓」的好風景。

一路從部落三樓爬到部落五樓──高山部落,這裡有全台灣最會潛水、會吃魚的布農族。原本以為可以從全美語的環境轉換成我也可以聽得懂的語言(Sifo執行長與阿美族的部落教授們用美語溝通得興高采烈,再撥空轉頭翻譯給我聽),沒想到布農族的部落教授美語也是溜得很,只好繼續傻呼呼的坐在旁邊等翻譯XD。

高山部落的布農族最早大概從阿公輩以前,約民國三十七年前後,因為狩獵、追蹤獵徑,從馬遠(縱谷線,光復一路)沿著獵徑翻過海岸山脈,到海岸線。沿途在山上就地取材取食,好幾次到半路想要放棄回頭了,但是因為好奇心,想說再走走看。幾天之後,終於翻過山頭,抵達現在豐濱鄉八里灣一帶,發現風景好、水草豐美(布農語中沒有「海」的字彙,稱呼海所用的字眼意思是很多水的地方),但是蓋屋頂用的茅草不好找,於是又再往北,沿著山稜線走,從新社一帶下山到達現在的高山部落,看見一隻很大的白色山羊,於是就在這裡落腳。高山部落最早是有一戶阿美族人,但是並無子嗣,於是兩邊就結為好友。

布農族的先人來到高山以後,發現這裡環境很好,有水源、有黑土,土質相當肥沃(可見以前大樹群數量很多、樹冠層涵蓋範圍也大,才能培養出肥沃的黑土),種植的農作物都長得很好,地瓜都那~~~麼大,像枕頭一樣大,所以回頭到縱谷線,把老婆跟小孩接過來,再以親戚關係為基礎邀請一起移民過來(一般移居都會以部落或地緣關係為主,但是這裡是以親戚或朋友為主,因此不完全是來自於馬遠,還有瑞穗、瑞北、紅葉等等)。

兩支不同文化的族群一起生活以後,也開啟了跨文化的交流與揉雜過後的特殊文化風貌呈現,布農族以旱地作物為主,例如地瓜,與擁有水田的阿美族交換稻米,地瓜葉則給阿美族養殖的豬隻食用。除此之外,擅長潛水、漁獵的阿美族也將把魚的技能傳授給移居到這裡的布農族人,布農族人也將上山打獵的技巧傳授給阿美族人,例如阿美族人早先不吃老鼠(田裡跑的那種),看到布農族人以石塊設陷阱捕抓,一吃之下驚為天人,也學會了設陷阱抓老鼠吃。


圖:圍著圓圈暢談,部落的聚會大抵是如此。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見明顯卻又模糊的族群邊界,人數較多的強勢文化並沒有同化或使相對較弱勢的文化消失,反而混搭出另一種特殊風貌,更值得一提的是,異文化間的接觸或交流往往可能產生衝突,但是這裡的布農族跟阿美族卻從來沒有吵過架,就好像相見恨晚一見如故的至交好友,共存共榮。Sifo特別問道,打獵時有沒有一些儀式,敬告山林或祖先,原來布農族在狩獵時,上山打到的第一隻獵物,要割一塊肉,以樹枝穿過插在路邊或山林裡,敬拜鬼神及祖靈,祈求平安,搭配檳榔、菸草(不是紙菸或菸斗,是曬乾的菸葉,在大腿上搓揉後,像捲菸或雪茄那樣)米酒等。

從這些特殊的生命經驗跟記憶當中,我們獲知的可貴的知識,學生們進場跟著這些部落教授絕對可以有很精采的學習體驗,只要梳理出課程安排的細節,由長輩們帶領,就可以學到關於山的、海的、手工技藝的豐富知識,也不枉費我們從部落一樓爬到部落五樓,沿著山羌跟山豬的腳印在山林裡鑽來鑽去、還爬到部落101大樓觀景台俯瞰太平洋美景(旁邊是兩三百公尺的懸崖,心臟不夠強的人請勿輕易嘗試)。謝謝部落教授們願意說故事給我們聽,也願意帶領這些學生們在部落中學習,熱心提供食宿等接待,我也開始期待,課程結束後的成果發表,希望不負部落教授們的指導,Aray!